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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2章 枯竭 愛或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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煙臺池的岸上輕舠伶俜, 是府內小廝們收拾浮萍、撿點殘荷所用,現被逐浪細拍,發出潺潺的水聲。

侍雙細柔的聲線摻在其中, 像絞月弄影的清風, “奶奶, 我倒是有個主意,只是不知行不行得通?”

“說來聽聽?”明珠朝青蓮睇過一眼, 兩人相繼正了身聆聽。

亭內的燈籠慢搖著,呼應著對岸一條長廊的燭火。侍雙梭巡遍,不見有人經過, 方大膽說來, “我聽說, 爺讓將周晚棠院兒裏的秋雁發賣出去,總管房裏叫來個人伢子,想著原就是要打發她,不過就賣了二十兩銀子。那秋雁有幾分姿色,後被一個做香料生意的富商瞧上, 買到府裏做了姨娘。誰知不出半月, 秋雁不知吃錯了什麽,身上起了些小紅疙瘩, 就被那家奶奶借故說她身上染了會過人的臟病, 給打死了……。”

及此, 她嘆一氣, 被風遙送四面八方的夜中, 沒有回響,“嗨,那些商賈人家雖說有些銀錢, 卻最是魚龍混雜,秋雁也是命不好,攤上周晚棠這麽個主子,既要替她做壞事兒,還要替她背黑鍋。這事兒如今在丫鬟們口中傳得沸沸揚揚,誰人都是又嘆又憐,現有這麽個‘前車之鑒’擺在那裏,再加上上回爺說了,等忙完手上的事兒再做懲處,如今周晚棠屋裏那幾個丫鬟,可不是人人自危,提心吊膽?不如趁著這個機會,收買了她手底下的人,這不就有人替咱們辦事兒了?”

涓涓清露,一枝燈影裏,明珠啞思一瞬,正要開口,青蓮卻搶先道來,“是這個理兒,如今周晚棠被禁在屋中,聽說為著童家敗落這事兒,玉翡脾氣大得很,更是不給那幾個丫鬟好臉,可不就是咱們收買人心的好時機?要我看,那音書自幼就伺候周晚棠,一味的肝膽忠心,沒什麽可能。但那春鶯,卻是當初為了嫁妝好看,周家現湊數給添了跟來的。別瞧她嘴巴上厲害,並不見得跟周晚棠有多深的主仆情誼,許她平安、再許她些銀子,她必然肯幹的。”

明珠將下巴緩緩點著,釵翠如銀波粼粼的湖面閃著細碎的光,“就這麽著,姐姐,你明兒拿宋知濯的名帖去明雅坊請沁心姐姐出局,咱們就在水天樓擺席,請她給咱們弄來那藥。”

再坐一刻,侍雙將吹滅的燈籠重又點上,三人緩步而歸。行至煙臺池左岸,迎頭就見一片明晃晃的光暈蕩過來,原是孫管家領著四五小廝擁著宋追惗歸來。

“給老爺請安,”明珠帶著二人福身,臂上兩段天水碧的紗帛似嫦娥追月,“老爺在門下忙碌,今兒可算回家了。”

宋追惗背著一只手,氣度翩然中透出一絲慈藹,“濯兒這些時為公務奔波,不得回家,我也是一連幾日不曾歸家,家中辛苦你了。聽孫管家說,你隔一日就到家祠裏給長輩們上香請安,可見你的孝心。”

“家祠裏都是長輩,我這個做媳婦兒的自然要勤去請安拜祭,何況聽說近來朝中有大事兒,這些事兒媳婦也不懂,只得去求祖宗保佑老爺與兩位少爺平安順遂。”

幾個燈籠聚在宋追惗玄色的襕衫前,照著他蒨璨玉琳華,翺翔九真君①。他稍稍偏首,笑對孫管家,“你瞧,女兒家就是貼心一些,可惜啊,我就沒生個女兒。孫管家,你將波斯進貢的哪個金駱駝香盒、一百零八顆的琥珀念珠給了這丫頭。”

明珠笑開了眉眼,連福了幾個身,“謝謝老爺!”

人們擁著宋追惗相繼錯身而去,一片輝煌的燈火將三盞孤燈甩在身後。明珠目送著他青蒼的背影,驀然想起當年除夕,滿天燦爛的焰火下,他清澈如水的目光,如煙花永逝於夢幻般的那年、那夜。

第二天一早,孫管家果然讓人送來了那兩樣東西。一尺高的金駱駝上嵌著幾顆細碎的紅珊瑚,兩個駝峰上均有小蓋兒,能分別盛裝兩種香料。明珠讓丫鬟將駱駝放於櫃中,單留下了那條晶瑩如淚的琥珀念珠。

只等春鶯一來,明珠拈起那串珠子在手中把玩,慈愛地笑一笑,“大毒日的叫你來,也沒別的意思,就是想問問你,你們姑娘可好?如今宋知濯已有半個月未歸家,少不得我要多過問過問你們。”

春鶯腰臀挨的板子才好,這會子瞧見她,只怕她又追究起那事兒來,引得宋知濯像秋雁似的也趕自己出去,那倒不好。故而不敢嗆白,只瞥眼望著榻側柱上掛的一片綠幔,喋喋嘟噥,“姑娘日日被關在房裏,能好到哪裏去?謝姨娘掛心。”

“你偏過臉來,好好兒說話!”侍嬋指端一指,沒多大好性兒,“哪有你這樣回話的?連人也不曉得看一下。”

“算了,”明珠笑笑地擺手,虎口掛著的念珠被陽光照得浄泚透徹,仿佛握著整個乾坤的清明,“怎麽說話兒都是說,瞧不瞧人的有什麽打緊?春鶯,我且問你,我聽見說你們院兒裏丫鬟近日裏都過得跟打饑荒似的,可我瞧了賬,該給你們發的月錢都是照常發的,怎麽還過得這樣艱難?”

那琥珀晃過春鶯的眼,使她生出些難掩的嫉妒與貪婪,明澄澄地掛在她一張嫩白的小臉上,“姨娘還有什麽不知道的,還來問我?大奶奶娘家出了事兒,爺又不在家,大奶奶四處打點探聽,少不得花錢如流水,連嫁妝都盡數搭進去了,玉翡姐瞧著沒錢了,就將我們的月錢都欺了去,就連我們姑娘一月二十兩的月例都叫她拿了十兩去!可不就是上下都過得緊巴巴的嘛,不像姨娘,手上握著萬貫家財,哪是我們能比的?”

四下丫鬟聽了暗笑,卻瞧明珠端起一盞冷萃茶來,慢悠悠呷一口,手上的念珠甩到膝面鶯色的裙上,“原來是這麽回事兒……。可玉翡是大奶奶的人,我雖管著家,卻也同你們姑娘是一樣兒的,平日裏玉翡對我也是吆五喝六的,我也不好說她,只好委屈你們一些了。”

言之,那侍嬋不知又從哪裏竄出來,手上托著一方髹紅檀木盤,上頭擱著四五枚戒指,分是翡翠、珊瑚、紅瑪瑙、藍寶石,一顆顆足有小指節那樣大,盡數托到明珠眼底,“奶奶戴戒指。”

自顧自地,就笑說起來,“要說委屈,我們做丫鬟的,難保會受些委屈。跟什麽樣兒的主子,就過什麽樣兒的日子,都是這個道理。我們就萬幸,跟了奶奶,從不招打吸罵,連一句重話兒都不曾對我們說過。甭管爺到不到我們這裏,我們仍舊是紅紅火火的過日子,我說句巴高的話兒,我們這幾個雖說是丫鬟,日子過得卻比那些小門小戶家的小姐還體面些,這都是奶奶疼我們!”

又有那侍梅出來湊趣兒,俏生生地擡著下巴,“奶奶疼我們,還不止是在這上頭,就說平日裏那些好吃好喝的,都是分給我們吃,每月除了那些月錢,還額外賞我們許多。要說奶奶大方,還真不是奉承奶奶,月初不就才賞了我幾匹緞子做衣裳?我叫人替我送回去給我娘,我娘見了,不知歡喜成什麽樣兒!”

一頓風言,吹起了春鶯心內的怨天尤人,直抱怨世道不公,垂下頭腹誹著周晚棠的潦倒落魄。眉眼低垂著,卻窺見明珠已經戴好一枚藍寶石的戒指,托舉著手在眼前翻一翻。

稍時,明珠細細一笑,挽著念珠的手沖她招一招,“春鶯,站那麽遠做什麽?走進來說話兒吧,扯著嗓子說話兒怪累的。”待人行近,她的聲音亦隨之低下來,“春鶯,我有心想幫幫你們,可你們屋裏四五個丫鬟,倒叫我不知幫誰好。要不,你去替我問問她們,誰願意幫我個忙,我便將這串珠子送給她。”

在春鶯乍驚乍喜的眼色中,她提起長長一串念珠晃一晃,“這是早上老爺才叫人送來給我的。說是波斯國的貢品,摘這麽一顆,就能在外頭當六十兩銀子,我記得,咱們府裏,大丫鬟的月錢是三兩,像你這樣兒略次一等的丫鬟月錢是二兩。我想,大家必定都是願意幫我的,還請你去問問,若問準了有人來,我賞你二兩銀子,可好啊?”

春鶯面上立時迸出財迷心竅的笑意,一雙眼流連忘返,緊追著那一串悠悠晃蕩的珠子,“這還有什麽可問的,我現就站在這裏,哪裏還用得著舍近求遠?什麽事兒,姨娘只管吩咐我去,我保管給姨娘辦得妥妥帖帖的!”

“真的?……可我這事兒有些棘手,就怕你不好辦啊。”

“棘手不棘手的,總有個法子去辦,姨娘只管說來,我保證不說一個‘難’字!”

明珠斜睞一眼,就見侍嬋上前,貼在春鶯耳邊細說一陣。那春鶯笑面上果然漸漸泛起些難色,將明珠與侍嬋覆脧幾眼,一時無有應答。

“怎麽?你不願意?”明珠挑一下眉梢,不急不躁地笑,“也是,你們主仆一場,你又是個忠心的,必定是不願意做這種事兒了。這也沒關系,我還是問問另外幾個吧,保不準兒她們願意呢?”

侍嬋將春鶯打量一眼,慢笑著退回明珠身側,“春鶯,你可想清楚了,你們姑娘現還被關在屋裏呢,莫說等爺忙完這一陣會如何罰她,就說不罰她又比現在能好到哪裏去?你們娘家府上原就靠不住,在這府裏,也是處處受人鉗制,你這樣兒跟著周晚棠混,混好了麼也就是年紀到了將你配個人品稍好一些的小廝,一樣是貧困度日,倘若混得不好了,也就跟秋雁一樣,不知落到哪戶不好的人家,或是落到哪個窯子裏。不如自個兒有些銀錢傍身,他日沒準兒府裏頭就放你出去了,也好舒舒服服的過好日子不是?即便你一輩子是個丫鬟,有錢,也能當個體面的丫鬟。”

見春鶯垂首顰額,似乎拿不定主意,明珠便將那念珠刻意在手上摩挲出蠱惑人心的聲響,“春鶯,你放心,回頭要是宋知濯追責下來,我就將你要到我屋裏來伺候好了,必定不會牽連到你,你們姑娘至多也就是被退回娘家去。但你若是為難,我也不勉強,我再問別人就是了。”

終有一霎,琥珀的碎光折入春鶯的眼,就令她咬了牙橫了心,“沒什麽為難的,我們就是丫鬟,終究是伺候主子的,總不好只替那個主子盡忠不替這個主子操勞。姨娘只管放心,這事兒就交給我來辦好了,再過幾天,正好兒就是張太醫來診脈的日子,我定然替姨娘辦好這件事兒。”

太陽一點點偏落,廊廡下的光斜轉,蟬蟾之聲唱和著春鶯的心滿意足,她將那串寶珠卷提起對著日頭照一照,笑容絢爛地融進周遭一片金暖。

眉消睡黃,玉屏水暖微香,密匝匝的花蔭落在廊下。楚含丹透過稀薄的紗窗,望向外頭幾只翩躚的彩蝶。她的日子一直處於這樣一種枯燥的寧靜中,直到慧芳滿頭的翠珠搖碎了這一場魂斷的岑寂。

聽見這一場波瀾壯闊的珰環碰撞,楚含丹將眼搖向門下,望見慧芳一個十二分討好的笑臉,隨之自己面上亦調換出一個刻意的笑來,“慧芳,你可跟二爺求過情沒有?怎麽他還不說放我出去的事兒?”

慧芳一霎尷尬,覆又笑起,將一把金線繡菊的紈扇揮一揮,“奶奶別急嘛,我跟二爺說過了,偏巧趕上眼下朝中有大事兒,那邊院兒的大奶奶她爹不是給關進臺獄裏去了嗎?這案子正是咱們二爺在查辦,這些時二爺都不見回來呢,估摸著就給忙忘了。”

淺淺輕輕地一嘆,楚含丹佯作了一瞬的落寞,“我也曉得急不得,可關在這裏都快將我憋瘋了。也罷,還是多謝你,請你再多費些心幫我說和說和。”

“嗨,這有什麽?”慧芳一揮袖,就像是揮去了那些前仇,仍舊笑著,稍顯支吾,“我想問問奶奶,上回……,上回那藥還有沒有?我也不是只想著要奶奶的好處,我記掛著今兒爺叫人傳話說是要回來,我也趁勢好為奶奶求情不是?”

一轉背,楚含丹便由榻墊子底下掏出一個紙封遞過去,“我母親去大夫那裏求了好些來呢,你拿去吧,希望你早日懷上個男胎,只怕少爺無有不依你的,屆時也能聽你的話兒將我放出去。”

“奶奶放心,今兒爺回來我就再說這事兒。那我就先去了啊,聽小廝傳話回來說咱們爺又升了官兒,我好下去叫廚房裏預備著好酒好菜,好替咱們爺慶賀慶賀,他高興了,我再將奶奶的事兒一說,不定就成了!”

“嗳,你去吧,勞你費心了。”

直到那花紅柳綠的倩影消失在門邊兒,楚含丹面上賣力的笑意逐漸凝成了冰寒。肉桂色的衣袖垂下去,就又自墊子下頭又掏出了一個紙封,打開來,一粒粒的“霜果”擠在裏頭,一顆滾墜下去,就像滾離了這風情孽債的紅塵。

隨後夜合進來,闔上門,眼挑著紗窗外婉轉上游的影廓,攢緊了眉心,“小姐,我瞧著慧芳分明就是哄咱們的,她壓根兒就沒跟爺提您的事兒,我看咱們還是另想法子請爺到屋裏來吧。小姐、小姐!你說句話兒,難道你還真把寶壓在她身上不成了?”

楚含丹的指端撥弄著一顆殷紅的藥丸,眼珠隨之麻木地滾動,很久以後倏而輕笑,“這寶沒壓錯,她會幫到咱們的。”

“我看小姐是犯起傻來,她巴不得一個人把爺獨占了去呢,怎麽會幫咱們呢?你瞧這些日子,連個動靜兒也沒有!”

案上仍舊發出咕咕咭咭的微響,那顆藥丸在她的指腹下,來回滾動,倏頓,又被按擠成了一片殘紅香粉。

冷月一起良人歸,宋知書一入府門,路遇一應仆從管家語笑唱祝,紛雜的無非是“恭喜二爺高升”“爺還沒回來呢消息先傳到家裏來了”“如今咱們家裏可真是風光了”這類奉承之言。他或笑或賞,滿面春風,心內卻死水一潭,無浪無波。

他覺得自己的神魂不知何時已被劈做兩半,一半應對著公務繁忙,陰謀算計,且運籌帷幄地使自己步步高升。而另一半,則是在朝一個深暗的洞穴跌落,前疑無門,後似無路,裹著他的是力不從心精疲力竭的麻木。

故而當慧芳將摻了臟藥的茶端到他眼皮底下時,他一如既往地仰頭飲盡,靠這一場場情欲上的狂歡來刺激他已經近乎枯竭的心臟。而過後,他的心會在他身體的餘歡裏,陷入更渺茫無邊的空虛。好在,這一霎的救贖也比長久的麻木要強,哪怕將以他生命日覆一日的衰竭為代價。

“爺、爺?”

耳邊是慧芳帶著啞澀的嬌聲,彌留著一股淡淡的、潮潤的餘韻,“爺今兒升了官兒,往後也能跟老爺大少爺一齊進朝堂了,爺不知道我這心裏有多替爺高興!”

“哼……,”他笑著,將頭偏正,盯著帳頂團團轉轉的熏球,神思隨煙縷寸寸渙散,“是為我高興,還是為你自個兒高興?”

慧芳淩亂松鬢夠起來,直觀他面上的薄汗與眼中深不見底的笑,“這話兒怎麽說的?自然是替爺高興了。我自個兒有什麽好高興的呢?”言著,她倒回他的臂膀,一個指端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打著圈兒,“你就是好到天上去,我也沾不上你的光,我就是個姨娘嘛,也不過是半個丫頭,人家也不會高看我一眼。”

青灰的帷幄被風悠悠地鼓動著,萬丈紅塵的燈火一暗一明地撲進來。宋知書的思緒仍舊是游離在苦海無涯中,兜著她的那只手輕輕摩挲著她的滑膩膩的肩頭,“那你想怎麽樣?”

“我可想怎麽樣呢?又不是我說了就算的。我不過是想同你終身相守罷了。人家說嫁夫就是找一個終身的依靠,這話兒沒錯,我到了你家來,服侍你一場,又與你生出這些情分。你對我自然也沒什麽說的,錦衣玉食的許給我,又將我擡做姨娘,人大少爺的姨娘都是官宦人家的小姐,雖是庶女,可也比我們這起子體面多了,你卻不嫌棄我是丫鬟失你的身份。這是你對我好,可那起子貧嘴賤舌的下人卻不這樣想,只說我身份低賤,雖是姨娘,不過是仗著狐媚子勾引了你,還將正經奶奶趕到北屋裏去,哪裏來的野雞,只想著往高枝兒飛去?我聽了心裏不知多難過,只把那被子都哭濕幾條。”

“那被子真是哭濕的?”

“去你的!你可正經些吧。”

宋知書將覆著二人的被子掀一掀,作壞地一笑,“這光景你要叫我怎麽正經?”

“哎呀,好好說話兒!”慧芳再將他捶一捶,嘴角一撇,幾乎要哭出來,“人家心裏千萬分的不好受,你卻像沒事兒人似的。那也罷,到底爺在外頭眠花宿柳的也不過落個風流的名聲,我們這些女人稍有些不慎,就不知被人明裏暗裏地罵得多難聽。”

“你直說吧,又想要什麽?瑪瑙翡翠、金簪銀釵,只要你不嫌頭重,我明兒成堆地叫外頭給你送了來。”

一霎,慧芳眼中迸出貪婪,半身撐在他的胸口,直往他眼中盯進去,“這些東西眼下不知已有多少了,我倒也不稀罕。我看吶,橫豎二奶奶不稀罕那個名分,從前爺金山銀山好吃好喝的待她,她卻做出那種不要臉的事兒來作踐爺,不如就將她休退回家去,將我扶正吧?”

她窺著他眼中可能發生的細微變幻,然那張青白的面色仍舊維持著若有似無的笑顏,相繼無言。她只好覆添言辭,貪心地祈求著一些本該是她的恩惠,“如今雖然將她關在北廊上的屋裏,可也不是個長法不是?總不能就這樣一直關著她吧?可放出來,過些時三爺回來了又叫他們二人見縫插針地勾搭在一起,爺的面子往哪兒擱?要是三爺日後也升了官兒,爺就更不好拿他怎樣了。”

等了半晌,他仍不說話兒,慧芳急躁起來,在他結實的胸口搡一搡,音調婉轉地揚起,“你說話兒嘛,好不好啊?到底好不好嘛……?”

床架一晃,宋知書猛地翻身過來,就將一把利刃狠狠插進她,劇烈地割著她的血肉,“我說過多少次,我不喜歡話多的人,你這張嘴,最好發出我喜歡的聲音,別的廢話少他娘的給我講!”

淺月下,慧芳飽含一些痛苦的喟嘆飄蕩至遠,糅雜著宋知書兇狠的汗。他死盯著眼皮下的這張臉,漸漸就與另一張令他心痛憤懣的臉重疊,一霎只覺心灼成燼,粉碎尊嚴,動作便愈發獰惡起來……

他真恨她,恨到要殺死她,千萬次提起刀柄,又千萬次放下,怕只怕,春歸春又歸,花飛花未飛②。

於是那些錐心刺骨的恨意縈絆愁腸,就只有將刀尖對準自己,方能將那些愛或恨一一剖解出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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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唐李商隱《戊辰會靜中出貽同志》

②宋 周密《長相思·燈輝輝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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